江红玉沉默良久,就连方才为孩子的哭泣都止住了。我心中暗喜,饶是她再如何想要陷害我,嫁祸我,在数十双贵胄小姐的眼睛下,她都难编出谎来。“是我记错了罢。”江红玉只能咽下这口气,刚才的哭闹仿佛一个笑话。说完,她又梨花带雨地落下泪来:“是我不小心,都怪我,时渊,是我自己不小心。”我眉头微蹙,心中冷哼一声。要么就都赖我,要么就装自责,江夫人可比那说书人口中的还要有本领。“没事的,不赖你……”宋时渊轻柔抚上江红玉的乌发,似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,十足温和。我冷眼旁观他们的恩爱,越发想要早些同这斯混蛋和离了。真是脏了眼。前世我跟在江红玉屁股后边收拾她的烂摊子时,说不准那时这二人也如现在这般,正逍遥快活似神仙呢。从前那些付出,那眼盲心瞎的宋家人可一个都瞧不上。待在这府中还有什么用?“妹妹也别太忧心,此事不赖你,”我缓缓走近,站在床边看向江红玉,“况且你尚年轻貌美,来日方长,大夫所言不一定准。”“是啊红玉,你放心,你这般骁勇女子岂是他人可比的?那大夫说的不过就是吓唬你的罢了,你别怪自己了。”宋时渊顺着我的话往下安慰江红玉。那江红玉心中虽有不快,但也只能闷闷应了一声。“看妹妹遭此打击如此不快,不如这样,”我语调逐渐上扬,“我将宋府中馈交由妹妹执掌。”宋时渊又惊又喜,似乎没想到我竟然会主动让位。“我这段时间里都在忧心边疆战事,父亲传来书信说战况依旧紧迫,我为此日不能食,夜不能寐,实在无心执掌中馈。”“红玉妹妹入府也已一月有余,正好替我分担分担。若是妹妹答应,我现在就让人把库房的钥匙和账本拿过来,这两样东西啊,日后就都交给妹妹了。”江红玉警惕地看向我,迟迟没有应下。反倒是宋时渊眉间舒展不少,少有地赞赏起我来:“你有这份心甚好。”我莞尔一笑:“也是替妹妹消些苦楚罢。”“不错,识大体。”宋时渊拍拍江红玉,低头哄她道:“红玉,这中馈给你管可好?”江红玉眼中露出不屑来,撇着嘴嘟囔起来:“怎的突然要给我管?是瞧我太可怜了吗?”见她闹小脾气了,宋时渊也不恼,反倒笑了笑。“那怎能是,分明是我们红玉是天底下最有才情有谋略的女子,执掌中馈当然非你莫属!”尽管江红玉心高气傲,听了这样一番夸赞,她心里也发痒起来。她冲我微抬下巴,点头道:“那便由我管吧。”摆平了江红玉,又将那一本烂账送了出去,我也总算是得以喘,息片刻了。紫竹苑一如既往的安宁。院中那片紫竹是三位堂兄在我成亲时亲自来给我栽种的。三年时光只如石火,光秃秃的后院如今茂林修竹,可隔去许多苑外纷乱。可前世我并未躲过。给我栽下竹林的堂兄也未躲过。“小姐,茶凉了,我给您换一盏吧。”春雨悄然出声。我静静点了点头,只听她脚步渐远,屋外清风掠过,竹林摇曳,影影绰绰间,仿若又回到了天宁寺。年少时候在天宁寺,我也是最受寺里师父宠爱的那一个。或许是修德师父说的,我与天宁寺有缘,与佛祖有缘。因着父兄都是习武之人,我从小也跟着他们学谋略,耍长枪。只是姑娘家体弱,冬日里染了寒疾,痊愈后也落下病根,畏寒惊风,越发体弱。一入天宁寺吃斋念佛一月,我便立马好了精神,成天上山捉鸡攀树摘花,闹得师父们整日派人去山里寻我。除我以外,寺中也常有其他世家公子小姐来斋戒。不过他们大都不必像我这样连住一年,还得跟着师父们日日抄经,许多公子小姐来了没几日便走了,于是我也鲜少有玩伴。只有一个经常偷鸡然后便熟络起来的布衣小弟。想到这,我不禁笑出声来。我还记得,第一次背着修德师父上山的时候,就遇见了那小弟。听闻山鸡最是味美,我斋戒太久了,十足十有些想念侯爷府里的山珍海味了,上山瞧见成群的肥美山鸡,心中歪念一动,便犯了错。谁知抱着山鸡喜滋滋转身,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藩篱外的小弟。他长得很是白净,就是穿得破破烂烂的,微微垂着头,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瞧着我。“贼。”他骂我。“诶。”我应他。自此,我每每上山都能瞧见他,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。天宁寺是我前世那一生中,最为自由快乐的时候。不谙世事之时,并不以为自己的性情能绵软到甘愿给平妻让位。春雨新给我沏的茶只余六分热了,我饮了一口半热不凉的茶,只觉得舌尖发涩。或许也不是舌尖。“父亲又好些日没来信了……”我抬头望着高远澄净的天出神地说着。“边疆战事吃紧,老爷少爷他们也是难能顾及。”春雨宽慰我道。“春雨,今夕何夕?”春雨一愣:“宝庆四年,四月廿一。”宝庆四年夏,威远将军向西出击,冠军侯带兵北上,两队包围西夷南古。谁知城中空空,只余老弱妇孺,遂被蛮夷包围,断粮绝水数日。就是在这场空城之战中,我洛家男儿尽数折损。而七皇子慕容斐得令西援,不知怎的行军路线风声走漏,他路上遭遇难防暗箭,差点昏死过去。最终撑着病体赶到支援,却只见南古城上洛家二郎首级高挂,听得蛮夷城内高歌讽刺。七皇子神勇无比,一举剿灭敌军,正带赫赫战功归去时,却毒发身亡,终成末路英雄。我眉头紧锁,回想起慕容斐在天宁寺的种种,想必他也并不敌视洛家。“不行,还是得去天宁寺。”我暗下决心。“啊?”一旁的春雨听得云里雾里的。